沪深策略
8 月初，痛经假再上热搜，多个相关话题如 # 多地请痛经假需提供医疗机构证明 # 痛经假，为何有政策无假期 引发一众网友热议。
然而，痛经假的吊诡之处就在于，它难以证明。就像说"我吃饭没胃口"一样，究竟要怎么证明没胃口呢？
作者 | 匹诺曹题图 | 《晨时空虚的我》
痛经假的出台恐怕比你知道的还要早，1993 年，我国就已经有痛经假了。
当年，原卫生部（现已更名为：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全国总工会等 5 部门联合颁布的《女职工保健工作规定》就规定，患有重度痛经及月经过多的女职工，经医疗或妇幼保健机构确诊后，月经期间可适当给予 1 — 2 天的休假。
但直到今天，但凡和痛经假相关的话题，依然能轻轻松松登上热搜，这背后的原委，并没那么简单。
痛经这件事，甚至不能得到全体女性的共鸣。因为总有一些人从未领教过痛经的苦恼，她们不会在来月经期间疼得打滚、冒冷汗、呕吐、浑身发抖，甚至还能从容地来一根小冰棍消暑。而对于广大男性而言，女性的痛经往往意味"多喝热水"就能解决。
（图 /《吃饭跑步和恋爱》）
痛经假的吊诡之处就在于，它难以证明。就像"我吃饭没胃口"一样，究竟要怎么证明没胃口呢？
有一些人把痛经假称为"小众假"，首先是因为痛经的人口基数小，其次是因为请痛经假的人更少。但对于那些有强烈需求的人来说，这个假在关键时刻，简直能救命。
（图 /《吃饭跑步和恋爱》）
都是病，
为什么偏偏痛经假难请？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全国已有包括北京、上海、广东、浙江、云南等约 20 个省市，在地方性规定中明确了女性劳动者的痛经假权益，休息时间普遍在 1 — 2 天，最多 3 天。
然而在不同省市之间，又存在着巨大的细节差异。比如，能请痛经假的工种不统一、是否带薪不统一、请假证明不统一。各地的女性想要请痛经假，首先要上网查明白自己工作所在地对该假的适用性条件。
（图 /《想做饭的女人和想吃饭的女人》）
相关数据显示，大部分省、市的痛经假适用于所有工种的女性，但上海、江西明确规定，痛经假只适用于从事高空、低温、冷水、野外流动和国家规定的第三级体力劳动强度作业的女性。
此外，广东、福建规定痛经假适用于从事连续 4 个小时以上站立劳动的女性，湖南明确痛经假适用于连续 2 个小时以上站立劳动的女性。同时广东、湖南、福建、贵州也并未明确休假时长，只规定"安排适当的休息"，山东则规定"按照国家有关病假的规定执行"。此外，多数省份需要女职工提供医疗机构证明，证明"重度痛经"或"月经过量"。
《光明日报》微信公众号的一篇文章提到了开痛经证明的不易："尝试申请过一次‘痛经假’，以后再也不休了，宁愿疼死在单位。"让在北京工作的慕女士发出如此感慨的原因是，他们公司女性员工虽然可以休"痛经假"，但必须提供正规医院的证明。"有一次，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好不容易走到医院，医生初步检查后又提出要抽血、做 B 超，折腾了一上午，花了 300 多元，才开出休一天假的假条。"
还有一些女性职工，她们对痛经的恐惧远远小于对其"副作用"的担忧。"我上个月的全勤奖没了"，来自山东一家企业的员工王媛媛告诉《新周刊》。她今年 33 岁，患有子宫内膜异位症，从 20 岁开始，每次来月经成了她最大的噩梦。
"严重的时候去过急诊，前年 11 月吧，我疼得浑身发软、想吐，太吓人了"。当山东明确出台痛经假之后，王媛媛看到了希望，"可算有救了"。
王媛媛认为，既然有政策支持，以后请假"那就是合法合规的了"。有一次痛经她请假在家休息了两天之后照常上班，却在拿到工资条的时候看见全勤奖那一栏写着" 0 "。"我不会再请痛经假了，这次也算长了个教训"，此后她说道。
（图 /《爱你》）
痛经难沪深策略，请痛经假更难，王媛媛的遭遇绝非个例。微博网友在"痛经假"话题下吐苦水："连请三个月痛经假，不仅全勤奖没了，饭碗也没了""为了一纸证明，我捂着肚子正准备冒着三伏天高温去医院排队""等你好不容易搞到请假证明，今天也过去了，明天继续上班"。
另一方面，痛经假的争议并非仅仅来自于请假难，而是痛经本身很难"量化"。尤其原发性痛经几乎无客观指标，医生只能依赖主观描述，而部分医院要求病人做全套检查才能开具假条，这显然也不合理。
痛经假也让企业觉得"头痛"。尤其是女员工占比高的企业，一旦全面推广痛经假，就有可能遭遇可观的利润亏损，这背后的原因大多是企业成本缺乏政府财税补贴或社保共担机制。
繁琐证明、企业抵触和职场歧视，正令痛经假变成一场美好的想象。
专家对此的建议是，首先简化证明流程，比如采用线上诊断或社区医院证明；其次明确痛经假带薪，打消请假的经济顾虑；再次强化监管措施，对那些不执行政策的企业加大处罚力度，并纳入劳动监察重点；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政府对企业提供税收优惠或财政补贴，降低企业执行成本。
只有多策并举，才能提高女性员工请假时的安全感。
（图 /《吃饭跑步和恋爱》）
"她们不想显得懒惰"
痛经假的争议远不止在中国出现。
2023 年 6 月 1 日，西班牙成为欧盟第一个批准"痛经假"的国家，它规定经诊断患有"继发性痛经"的女性可申请带薪休假，由国家社会保障体系支付费用。
西班牙平等部大臣艾琳 · 蒙特罗在社交媒体上写道："这是女权主义进步的历史性一天。"
然而，"痛经假"法案出台一年，几乎没有得到有效实施。相关数据显示，该法律在西班牙实行一年来，痛经假总共只休了 1559 人次。
西班牙子宫肌瘤和子宫内膜异位症研究学会主席弗朗西斯科 · 卡莫纳解释称："她们（指痛经患者）不想显得懒惰，也不想被同龄人孤立。"
（图 /《吃饭跑步和恋爱》）
这项提案是由西班牙平等和反对性别暴力部国务秘书安吉拉 · 罗德里格斯提出的。她表示 53％的西班牙女性患有痛经，在年轻人中，这个比例更上升至 74％。
据西班牙《国家报》报道，根据西班牙社会保障与移民部的数据，该国大约有 10% 的育龄妇女患有子宫内膜异位症，数量超过 100 万人。患有这种疾病的女性在月经期间会感到疼痛难忍，还伴有抽筋、呕吐等症状，严重者需到医院接受治疗。
安吉拉 · 罗德里格斯说道："我们不是在谈论轻微的疼痛，而是那些很严重的症状，比如腹泻、严重的头痛、发烧 …… 当疾病造成这些痛苦时，停下来休息是理所当然的。"
该法案在通过之初被看作一种允许患有经期疼痛的员工根据需要休假的手段，只要他们得到医生的批准，国家社会保障体系将承担费用。但在之后的实际应用中，仍然出现了诸多问题。"我认为这行不通是意料之中的"，西班牙医疗保健专业人士艾琳娜 · 阿特利多说。
阿特利多指出，最终通过的立法仅将月经假限制在那些以前诊断出患有子宫内膜异位症等疾病的人身上。她说："痛经假用词不当，因为它实际上是由于诊断出的严重继发性痛经而休假。如果你没有被诊断为继发性痛经，你的家庭医生就不能批准月经假。"
矛盾的是，许多患有子宫内膜异位症等疾病的人正在使用避孕药来控制它："这几乎有点黑色幽默。可能有一半或更多的人在服用激素药物，所以他们没有月经（注：吃避孕药的出血是激素撤退性出血）。所以这很荒谬。"
日本在 1947 年就推出"月经假"政策，规定如果女性在月经期工作非常困难，可以要求休假，企业不得让其坚持工作，不得限制休假天数，如果违反规定可被处以 30 万日元（约合人民币 1.4 万元）以下罚款。
根据日本劳动部 2020 年的调查，大约 30% 的公司对这种定期休假提供全部或部分报销。但其于 2017 年的调查显示，仅 0.9％的女性雇员使用月经假。
（图 /《想做饭的女人和想吃饭的女人》）
韩国则在 1953 年推出带薪月经休假，2004 年后女性雇员被允许每月休一天无薪"月经假"。数据显示，2013 年韩国有 23.6％的女性使用月经假，2017 年这一比率下降到 19.7％。
意大利议会于 2017 年提出的一项关于引入月经假政策的提案在欧洲引发了关于月经健康如何影响职场女性的辩论。该法案原本考虑引入一项政策，让公司为严重痛经的女性提供三天带薪休假。但最终作罢。
法国民意调查所 2022 年 9 月的一项调查显示，女职工普遍对设立痛经假感兴趣，但又担心因痛经休假而带来的后果：39% 的女职工害怕引起男同事、领导或客户的不满，53% 的女职工担心男同事、领导和客户说三道四，82% 的女职工担心休痛经假会影响职业生涯。
在法国，尽管没有明确的痛经假，但部分企业已经行动起来，为女性职工提供休假保障。
家乐福集团于 2023 年 4 月 19 日宣布，从当年夏天起，集团内 5 万名女性职工凡患有子宫内膜异位症一年可因病休假 12 天，其中包括流产假 3 天以及辅助生殖技术胚胎植入假 1 天。
不过在法国，职工休病假一般有 3 天免责期，即职工面临既没有工资又没有医保补贴的窘境，因此很多女职工即使有妇科问题也不敢轻易休假。
（图 /《未知的首尔》）
据报道，上述女性假期的补贴，家乐福集团会全部承担，职工收入不会受影响。它们把女职工工作期间的健康问题当作集团 2026 策略的一个要务，也希望能对其他企业产生影响。
因为该政策的颁布，家乐福集团成为法国第一个关注妇女健康问题的私营大企业。
法国子宫内膜异位协会负责人贾思明 · 康多表示："我对企业能关注到这些问题感到欣慰。子宫内膜异位症发作起来，连把脚放在地上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会痛苦不堪。设立这一休假政策以后，女职工请病假时就不会犹豫了。"
因为月经休假，
会被认为不如男人
一些组织担忧，女性休痛经假会使人们对女性的刻板印象永久化，将女性描绘成不如男性有能力的形象，也会导致对女性的歧视进一步加深。
现实中，这样的担忧不无道理。一家媒体写道："如果休痛经假，你基本上就相当于对整个办公室广播你一个月中的哪几天有月经。"
30 多岁的日本职业女性 Kyoko 说，她要求记者在报道中隐瞒自己的真实姓名。Kyoko 表示，她有休痛经假的权利，但和许多同事一样，她没有休过一天的痛经假。
（图 /《苦尽柑来遇见你》）
另一篇报道指出，有几个原因可以解释这一情况。尽管日本所有公司都必须在女性提出要求时给予她们定期休假，但没有关于是否带薪的硬性规定。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东京中心负责人村上由美子表示，一些女性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有月经假这回事，因为公司通常不会做宣传。
这篇报道认为，韩国和日本更大的问题是文化。"在这两个国家，女性已经面临着一场艰苦的斗争。这两个地区的性别薪酬差距在经合组织中是最高的，女性高管的比例也是最低的。村上由美子说，尽管在日本歧视女性员工违法，但她们一旦怀孕，往往会面临辞职的压力。村上补充道，日本不鼓励所有性别的工人休任何形式的假。"
德勤集团于 2022 年 10 月至 2023 年 1 月进行的一项针对 10 个国家 5000 人的调查显示，35% 的受到更年期健康问题困扰的日本女性受访者表示，她们"无论疼痛或症状如何，都会继续工作，没有休息时间"，远高于全球平均水平（20%）。此外，日本公司女性月经疼痛的比例为 44%，略高于调查范围内 40% 的平均水平。
（图 /《生理大叔和他的女儿》）
某媒体在 2024 年 10 月的一篇报道中写道，"女性的工作环境仍然存在挑战"。一些公司通过举办活动，让男性职工体验类似于月经疼痛的感受，以增加工作场所中对女性职工的理解和同情。
2024 年 10 月 7 日，约 20 名男女员工参加了在横滨日产汽车公司全球总部举行的月经疼痛培训项目。参与者将电极垫连接到下腹部，并将电线连接到一个名为" Periodoid "的月经疼痛虚拟现实体验设备上。当设备打开时，他们的下腹部会感到疼痛。一位 30 岁的男性员工说，他参加这个项目是因为他的妻子似乎患有痛经，他想亲自体验一下。"
Panasonic Connect Co. 也举办了一场类似的培训活动，约有 50 名男女员工参加，该公司首席执行官亲身经历了这种痛苦。他说："许多公司的大多数高管都是男性，因此了解女性的感受很重要"。
除此之外，月经羞耻仍然普遍存在。德勤集团多元、平等和包容部经理由美高畑说，"当女性从商店购买卫生棉条时，店员会把它们放在棕色纸袋里，好像卫生棉条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而如果你告诉别人你因为月经而休假，就会被认为不如男人。"
（图 /《山花烂漫时》）
从各个方面看，痛经假似乎和痛经一样，都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月经羞耻、性别歧视、职场政治，薪水差异等等问题掺杂在一起，"痛经自证"更像是一种处境的缩影。
可对于长期被这种"隐痛"折磨的女性而言，保卫身体还是保卫工作，本不应该成为一道如此简单又如此残酷的选择题。
校对：遇见；运营：嘻嘻；排版：黄舒雯沪深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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